又到开镰收割时散文

时间:2021-08-31

又到开镰收割时散文

  我迎着深秋的缕缕阳光,微步穿行在万顷稻田间。田埂两边,秋风裹着稻谷的清香扑鼻而来,几乎醉倒远方回归故乡的赤子。我驻足,凝望着沉甸甸的稻穗,心潮如那翻卷着的金黄色的稻浪,泛起了层层叠叠的幸福回忆——

  (一)

  每当这个季节,父亲望着田野里丰收在望的景象,总会流露出会心的微笑,饱经风霜的脸上溢满了万般喜悦。那种喜悦,是庄稼人从心底里发出的特有的神情,无论年岁多长,无论走到哪儿,也都难以释怀。因为从春播的一粒谷开始,育秧、灌溉、插秧、施肥、拔草、诱蛾、打药,庄稼人用滴滴汗水浇灌出稻菽千重。哪能不喜呢?忙活了大半年的庄稼人,期盼的就是秋后稻谷的丰收,开镰、登场、脱粒、进仓,让汗水浸泡的喜悦漫遍了全身每一个毛孔。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开镰前几天,生产队要召开秋收誓师大会,动员,部署。会后,还要宰杀一两头集体饲养的猪,除了各家各户分上两斤猪肉外,全村男劳力还要集聚餐一顿,如古人征战出师喝壮行酒一般。誓师大会开过后,村里便逞现出一派纷繁的备战氛围,各家各户开始为秋收秋种准备着各式农俱。

  我常见,邻居孙伯伯月光下编织草鞋的身影,融进了寂静的场院,直到把一双双编好的草鞋挂在了屋檐下的木头橛子上,才见他回房间休息。清晨起来,又会见到村东头王伯伯和他的儿子一起绞着挑稻捆扎稻子时用的担绳。他儿子双手用一根小木棍插在绳头扣顺时针绞动,王伯伯右手抓住绳尾分成三股经线,左手不住地添加用水浸泡软了的麻皮。父子俩直到把一副副担绳绞好挂起,才在家门前洗脸,端着碗站在露天吃早饭。

  我父亲在那阵子特别忙,里里外外忙得不亦乐乎。除了像邻居伯伯那样编织草鞋和担绳外,还要整修好秋收秋种使用的各式农俱,到镇上铁匠铺,让他的好朋友何师傅把送去的铁搭、锄头、钉耙,重新回炉、淬火,出来如崭新的一般。最使我难以忘怀的是,平时舍不得花钱买肉的父亲,在开镰前几天,总不会忘记从镇上带回一个咸猪头,风干在墙壁上。这是全家人在农忙季节里的大荤,用以改善生活,补充透支的体力。

  除了家里准备外,父亲还组织人员检修生产队里的大型农具、修理临时储粮仓库、平整打谷场……

  (二)

  开镰割稻,标致着秋收的开始,是村里一个隆重的日子。开镰前一天的傍晚,我家后面的小清河边水栈上,挤满了磨镰刀的伯伯、叔叔,手里一把把镰刀磨得铮明锃亮,吹毛立断。前夜来不及磨镰的,第二天清晨又会听到河边传来一片嚓嚓的磨镰声。那声音,清脆、悦耳,唤醒了沉睡的村庄。

  记得我第一次参加开镰,那天的月儿还挂在村西边的大杨树上,尉蓝的天空中白云飘荡。随着父亲嘟嘟急促的哨声,村里的男女老少们陆陆续续起床。一会儿,月光下能影影绰绰地看到三三两两的人群手里拿着镰刀,踏着地上的浓霜、露水,朝着一个方向快步走去。我揉着醒松的两眼,打着哈欠跟在父母的身后,拖拖拉拉地走到那块等待收割的稻田边。

  全村男女劳力到齐后,很自觉地在田埂边排成队。看上去如一支出征的队伍,只等上级一声令下,马上发起冲锋。此时,只见父亲横跨一步,哈腰躬腿,开割了第一镰。紧接着,便是唰唰唰一片,飞快的镰刀凑响了优美的割稻交响曲,惊飞了宿在田垄边的野雉,惊跑了捕捉田鼠的黄鼠狼,也惊落了满天的晓星。当晨曦初露时,一丘田里的稻穗已安详地躺着,一片连着一片,尽情地沐浴在初升的阳光里……

  歇晌时分,母亲从田间回到家里做午饭,蒸上一碗猪头肉,再炒上自留地里种的青菜、萝卜,外加一碗咸菜豆瓣汤。午饭时,当一碗油光光、香喷喷的咸猪头肉端上饭桌,谗得我口水直流,没等父亲动筷子,就先伸筷挟肉。父亲瞪我一眼,我又赶紧缩了回来。直等到父亲先动了筷子,母亲才示意我们兄弟俩可以吃了。每顿饭也就是吃上一两片肉,尽管如此,我们兄弟俩也已感到满足了。

  午饭后,再去田间割稻,感觉力气倍增,一点儿不觉累。直到傍晚太阳落山,收工回到家里,才会有腰酸腿疼的感觉。睡上一晚,第二天又感到精力充沛,有使不完的劲。

  (三)

  生产队收割完稻子,前后要半个来月时间。割倒的稻子经过一两天秋日的暴晒,基本上晒干了,田野里又会是另一番景象——

  妇女们一边用稻草结成的罗抚紧张地捆稻,一边嘴里不停地说着张家长、李家短的.,谁家的媳妇好,谁家的婆婆不好,嘁嘁喳喳好不热闹。姑娘们则借机相互调笑,谈论着谁与谁好、某某与某某搞对象,不时暴出咯咯的笑声。挑稻的男青年来到她们身后,猛不丁说上一句“荤”话,会吓她们一跳,羞得满脸绯红。随后,她们联合起来报复,把说“荤”的小伙哄得满田乱跑,逗得四野里发出阵阵愉悦的欢笑!

  男爷们负责挑稻。他们脚穿草鞋进入田中,在妇女们的背后,双手一伸,两边同时甩开担绳,迅速地将捆好的稻穗抓起,叠加在担绳上,随后收起担绳拴紧担钩,挑起一担稻穗(力气大的要挑十八捆),迈开坚实的步子,不停地喊着吭唷嘿嘞的号子,脚步在号子声的伴随下,蹭蹭地向前飞奔的,号子也响彻一路。开始,年轻的毛头小伙子一路领先,而壮年汉子也一步不拉,相互比脚力、比耐力。最后还是年轻人败下阵来,落在后面。大伙儿挑稻上了队场上,立即解开担绳,把一捆捆稻穗扔到稻堆上,又快步回到了田里,又开始第二趟的比赛。

  一群七八岁的孩童也一窝蜂似地冲进田里,争抢着拾起零星遗落的稻穗。早先几年,队里没有规定,谁拾到了就拿回家好去喂鸡喂鸭。可到了“一心为公”的年代,队里为了要创高产,规定田头地边掉落的稻谷都要颗粒归仓,孩子们在田里拾的稻穗也要缴到队里过称记工分。尽管这样要求,但还有的孩子把拾的稻穗拿回家里。

  记得有一次,我看别的孩子把田里拾的稻穗拿回家去,也将拾满了一小竹蓝的稻穗提回了家。结果被其他孩子告发,父亲知道后像老鹰抓小鸡似的一把抓住我,拖到队场上,双手高高地举过头顶,重重地将我摔倒在硬土地上。我差一点摔晕过去。堂叔不满父亲的管教方法,和父亲发生了争吵。母亲也在一旁数落,还掉下了心痛的眼泪。

  从此,我再也没有去田里拾过稻穗。

  (四)

  脱粒稻谷是最难掌握的一门技术活。

  村里最早用的脱粒方式,是用脚踏轧稻机脱粒。一般分工是,妇女们将捆好的稻子解开,一束束分好,两个男劳力一组或两个男女劳力一组,再用一对尺许长的稻橛子,中间用两尺余长的麻绳连着,将一束稻子拴住夹紧,提到轧稻机跟前,用右脚反复踩踏轧稻机踏板作为动力,等齿轮飞转起后,再把拴住的稻穗轻轻地放上去,稻谷便在快速转动的轧稻机上一粒粒的脱落下来,反复多次,一束稻穗便剩下一把稻草,放到左侧搭好的平梯上,再由负责捆稻草的妇女捆好、搬走。这是我接触最早的一种脱粒稻谷操作方式。

  不知哪一年,生产队买了一台五马力的柴油机,用长长的皮带将柴油机上的传动轮连在大型的轧稻机轮子上,作为动力装置。这种方式,减掉了人工脚踏所付出的体力,但在高速转动的轧稻机上脱粒稻谷,是十分危险的。有一次,孙家新进门的媳妇因没有掌握脱粒的要领,结果不小心被轧稻机上的钉齿挂住,向前摔出去有两米远,手、胸、腹部被划伤,流出淋淋的鲜血。众人赶紧把她抢救到医院,缝了几十针。日后,留下了长长的伤疤,让人看了心悸!

  因为怕老天下雨,影响收成,生产队稻谷脱料开始后,要昼夜连续进行,几天几夜轮番作业。脱粒的场面紧张而有序,各道工序分工明确,有开机、搬稻、解捆、轧稻、捆柴、耙柴、耙谷,“一条龙”作业,要求各道工序协作紧密,哪一道工序跟不上,就会影响整个脱粒的进程。特别是夜间,疲劳加瞌睡,十分辛苦。脱料场上,两盏汽火灯悬挂在高空中木柱上,喷发出咝咝的声音,照得如白昼一般。柴油机铿锵有力的节律,催促着轧稻机飞快的转动。人们在各自的岗位上作业,有条不绦地进行着。

  到下半夜,为了解困、解乏,男男女女相互说笑、调侃着,机声、笑声、叫喊声,震落了满天的星斗,待东方破晓,白天接班的人来了,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五)

  喜气洋洋缴公粮的场面,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脱粒好的稻谷,遇到艳阳高照的天气,两天时间就可以晒干了,接着开始筛谷、扬场,把谷堆中的瘪谷、草梢、尘土等用鼓风机吹尽。遇到风大天气就不用鼓风机,而是把大铁筛高高吊起在打谷场上,有经验老农负责筛稻谷,既把谷中的泥巴、杂质筛干净,又把瘪谷、草梢、尘土等让大风扬尽,然后堆放成小山似的,父亲就组织开始缴公粮。

  缴公粮是一件非常沉重的体力活,都由男女青壮年劳力来完成。队里缴公粮一般在下午三点左右开始。因为那时是稻谷晒得最干燥的时刻,容易通过仓库对稻谷水份的验收。村里几十号男女青壮年劳力,从生产队场上用偏担挑起百十公斤重的稻谷,如大雁群儿排成“一字”,健步越走过两公里长的田间小路,挑到镇上的国家粮库,验收、过磅,然后,挑起来踩上跳板一步步跨上高高的仓顶,倾倒下去,如泼出的金黄色珠子,扬扬洒洒从顶尖滚落,涌起层层谷浪,场面十分壮观!

  有时遇上几个生产队同时缴公粮,场面更是气势恢弘。到验收、过磅那一时刻,粮站广场上,各队争先恐后,互不相让。我队为了赶在其他生产队的前面,男男女女的青壮年,心齐劲足,在田埂上来来往往,你追我赶,热火朝天,个个都汗水湿透衣背……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几万斤公粮全部缴到了国家粮库。留下的,就是全村人一年的口粮!

  我十九岁离开了家乡。在离开家乡前几年,每年收割稻子期间,学校放农忙假,回到队里参加秋收,亲历了交公粮的场景,切实体会到农民的甘苦与欢乐。一熟稻子收割下来到缴公粮进国家仓库,是多么的不容易啊!如今现代农业已经水利化、电气化、信息化、机械化了,再也看不到原始的耕作、收割、脱粒、扬场、储存方式了,更看不到如此宏大的缴公粮场景。

  这些,成为农业非物质文化遗产留存在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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