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另一把轮椅散文

时间:2021-08-31

  六月的海风是软的,如脚边次第开放,宛若繁星的四叶花样,都是大自然这块画布皴上的神来一笔。认识姚丽容大姐,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她是坐着轮椅来的,从江西。她叫绿草,和我们每个人一样,都是大地上奔跑的孩子,只不过,累了休息时,她选择了另外一把轮椅,那就是诗。她平静,像一潭湖;也大气,阳光从脸上滑落,一派祥和。她两只胳臂很自然地架在轮椅的扶手上,目光遗下的全是岁月流转的暖。她高、瘦、黑戴着眼镜的儿子始终站在她的身后,这样的景象俨然一幅很美的油画。

诗,另一把轮椅散文

  酒店的餐厅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百合厅。高高的台阶上,是硕大的玻璃旋转门,惊险的一幕就发生在这里。第一天中午就餐后,大家鱼贯而出,“啪!”的一声,是姚大姐重重摔倒的声音。我是看着她拿起拐杖,从轮椅上吃力站起,又轰然倒下的。也许是大理石地面太滑,也许是转动的玻璃门碰到了她的拐杖,总之那一瞬,猝不及防,触目惊心。大家蒙了,整个大厅一片死静。她没吭,一声都没吭,只是脸煞白,翻身坐起后,双手死命地抱住一只脚,往怀里拉,这种疼是不欲言说的。当于翔老师跑上来分开众人询问时,姚大姐已缓过神来,说:没事没事的,是我的鞋带断了,耽误了大家。这时我们才注意到她的鞋带果真断了。那是双普通的市井布鞋,她正试图从一端拉向另一端。文媛老师马上道:“我缝,我来缝。”“以后就坐着,遇到台阶,大家抬。”这是于翔老师洪亮的声音。当大家七手八脚想把她抱起时,她摆了摆手,自己拿着拐杖慢慢爬起、撑立又坐回轮椅,也许这样的平衡度只有她自己才能掌握,这样的跟头在她的人生中也不知摔过多少次,所以有些事,有些人的人生艰难度是我们无法想象的。

  晚上的颁奖会异常热闹,于翔老师请了书法界,演艺界,文化界和爱心慈善单位近四百多人参加。姚大姐是被四名公益老师抬上去,又抬下来的,具体朗诵的什么已忘记,只记得有一句是,手捧着一首首诗句,填进世俗与偏见的格子里,和最后的谢谢大家,异常清晰温暖。一个再清淡的人,都不能说不需要读者,不管是写文的还是不写文的,是健全的还是不健全,皆生活在一个回音壁中。当我们对着这个世界,喊出我爱你时,希望听到的还是我爱你,这才是感情的本质。

  “我们去看海吧!”这句话是我说的。羽侬说这样柔美的语气,本就是一首小诗动人的开头,但这样浪漫的下文里,并没姚大姐。下午集合时,她的儿子把她推了出来,我还在大厅为他们母子拍了照。走时,却只有她儿子,或许她怕连累我们,若她去,大家也会推着抬着这是肯定的。不知她看没看到过大海,向没向往过大海,但她做的只是默默地目送和孤零零地留下。去琅琊台,她也只是在山脚下等候,那样的云梯,于她来说是仰望,绿泽画苑亦是。但我相信她心里有着更广阔的大海、云涛和画卷,因为她写下的《海边随想》,比我们按下的快门还动情。

  浪潮,纱巾

  释放飞扬的速度

  脚印在沙滩中延伸

  你在,我就在

  遇见是一种缘

  怒放嬉戏和期盼

  让邂逅分娩成

  另一朵浪花

  是呀!你在,我就在。脚印对一个爬行九年的人何其奢侈,速度更是梦想。而我们每个人都是她心中分娩的另一朵失水的浪花,这便是她大海般美丽的心声。

  每次吃饭,都很热闹。我是个不善应酬的人,喜欢平静地把一顿饭吃完,于敬酒能免则免。但在觥筹交错,纵情高歌中,也难免热烈。我的第一杯酒,是给姚大姐的,我走到她身边蹲下,扶着她的轮椅说,姚老师,幸福常在!实际在坐的不乏名流,皆有自己跋涉的轨迹,起点的不同,让我觉得姚大姐是更值得敬爱。

  不想说身残志坚这样的话,励志大戏也只能演给年轻人看。我们每个人都是流浪在这世界上的一只鸟,即便折足,也要换一种方式飞行,这是必须的,也是无奈、心酸和不易的。上帝造物并非一样,也许赐予姚大姐的那片叶子是残缺的,但她同样在黑暗中织出了翠绿的光亮,并在自己窗前结出红彤彤的果实,这是我看重的。

  席间大家也谈论过余秀华,贵在有歧,不取苟同吧!说到残疾,因姚大姐在场,而匆忙打住。论才情和天赋姚大姐远不及余秀华,但若论做人的贵重,余秀华要甘拜下风,因为她是她爸宠坏了的孩子。

  我是一个不喜欢看简历的人。简历不简,有的比帖子还长,这种本末倒置的重量越发显得文本之轻。我喜欢人性中低微的美,像蝴蝶的翅膀,即使飞不过沧海,破蛹的刹那,也是力道最完美的贯通。再华丽的背景都将慢慢褪去,文字终归是文字,能被世人记住的只有文字背后饱满如谷粒般的情怀,这是时间主轴要收割的东西。姚大姐亦有长长的简历,小学文化,八个月双腿麻痹,爬行九年,看到这就足够了,后面的故事不言而喻。至于是哪级会员,几多荣耀,以及中央电台如何专访,均不在我关心之列。我在乎的只是一个人心灵明亮的厚度和做人的姿态,至于飞翔的高度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游标卡尺,毋庸多言。

  我问过她的家境。我说回去后,谁来照顾你?她说我不要人照顾的,在家里,洗衣做饭我都能干。我说经济呢?她说我开过店,进货、上货、卖货全是我,还供孩子读书哪!她说这话时是笑呵呵的!那么坦荡,像是一条笔直的马路,从没崎岖。听后我没言语,这就是我们全部的交谈。我知道隔着一条马路就是辽阔的大海,我能听到海浪哗啦啦扑打而来的声音,亦能看见她风里雨里,于严寒于酷暑拄着双拐奔波的背影。在孤单的海岸,我们只是不起眼的沙子,有些人不仅打磨了自己,还焐热了别人,姚大姐便是。不想说,生如夏花,死如秋叶这样的诗句,真正做到的并不多,那是在建立起自己的人生坐标上,辐射出来的美,索取之人远远不懂。

  实际她也不是“大姐”,和我同岁,面相亦年轻,脸色红润,皮肤紧致,关键还有一颗阳光的心。叫声大姐,便是温暖的再生,对她亦是我。

  我走时,是黎明时分,满城的四叶花还没来得及醒来,这种花亦是草,花语幸运,是不动声色的幸福。七点钟我收到姚大姐的短信。 她说,菡萏!平安!我回:大姐!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