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需要梦的,没有梦算什么生活,我一直这样认为。
梦想超过了现实的生活,是现实的补充和缓解,超出了生活带来的重量,也让人能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靠着梦的肩头得以喘息和释放。所以,梦是对生活的反抗,也是对现实的反叛;就像中国有了儒家正统食物的思想,也需要有几盘子道家黄老和佛学小菜的补充。
光吃一样菜,只吃一种饭,长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一群人都变成疯子。所以,上帝说,来光吧,于是就有了光亮。光亮让人的眼里多了不同的色泽,自然也就让人的心里有了不同的感受,让漫长的黑暗又多了一条逃离的道路。不同,各异,甚至个性,构成了人类的丰富,也构成了精神需要的多样;就像人与人不同,物与物相异,各具风格并存共立,这也是梦得以生存下来,并能随着生命的成长而开花结果的原因。
在自然界区域不同、层次各具的广阔之间里,可能所有的生命都会有梦,都会在不同的做梦的境界里,拥有一个让自己与众不同的世界,会与祖先的灵、与自己的魂和别人的魄能悠然相逢的场地。这可是一个社交的场所,一个公共的交际平台,甚至是一处汇集了不同愿望等待宣读的广场。与其它的生命相比,直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人类才能够发现和感受着梦的美好,才会在梦的种种变幻中,呈现出无限的迷人和变形离奇的多姿魅力。
我养过一条狗,而且与它的感情非常好。它用几年的时间,在我跑校上学的岁月里,忠诚而准时地陪送和迎接着我。有时,它干脆不回几公里以外的家了,而是居然径直地躺在我的脚下,用轻微安稳的呼噜声、用它绒绒的皮毛暖着我一对冰冷的小脚陪我上课。有几次,它发出幸福或讨好的哼唧,温柔而且绵长,像遇见了前世的主人或遇见了自己的相好;有时,它也会突然抽搐、发出悲哀的呜咽着,也许,它就在梦中被一种本能的东西,追赶着、支使着迷迷糊糊地逃走,而且是夹紧尾巴在灰溜溜的样子里跑得飞快。好梦醒来后,它会用湿漉漉的舌头舐舔着我的手指或腿脚,继续进行着梦里的快乐;恶梦之后,它会在惊悸里清醒过来,又重新带着生活的安全或略显歉意的目光,眨着看我,或是低着头,像认错的学生。每到这时,它会从老师的讲台前缩着身子悄悄地溜过去,转在校园的墙角下翘着后腿撒一泡水。然后继续蜷回课桌的下面,继续忱着我穿的棉鞋脚背,继续打着轻鼾安然如故地再次入梦。
狗,从来就没有机会对我叙述过,它在自己的梦中遇到了什么,碰见了哪些事情,交换了什么重要的信息,甚至看到了自己未来怎样的一种命运。反正,我觉得狗有很多的行为,往往会在徘徊和惶恐不安之间,做出令人不可思议的行动。后来,我又养过几条很通人性的狗,直到中学毕业考入外地上学,才最终结束养狗、喂狗和爱狗的历史。在我养过的几条狗里,它们似乎都出现过同样的情形,从现实到梦里,从白天到黑夜,又从梦里回到现实,又从黑夜重归白天。来来往往的时光中,它们总是在逃避、躲藏、远离、恐惧和面对着一样不可思议的东西。老人有时告诉过我,成人眼中看不到的东西,狗的眼里、婴儿的眼却能清楚地看到。狗不告诉我,孩子说不出话,我便永远都不会知道,它们到底看到了什么。
漫长的生活过程之中,在挨过责打、劳过疲累、承过痛楚、受过苦难和忍过饥渴之后,我们是不是也像狗一样,带着哀嚎的哽咽从梦里仓皇失措地逃出,又满怀歉意低头顺眉地重新走回去?人之所以有梦,除了需要与另一个世界的生命去主动约会以外,就是人有希望和人有期盼。
人有三分之一的生命,需要梦的内容来理解、支持、诠释和帮助。然而,当人类处在白天的强大、统治万物的冰硬和不知天地高深的狂妄状态时,的确需要一种比人类更强大、更凶猛的东西存在;它是黑夜里的梦,充满着克制、制胜、约束的恐怖意识,是能驯服人类心灵的强大工具。这个世界不是一物独大的,更不会一物永恒;人也一样,没有惧怕不知敬畏,自以为能够战胜一切,这才是一种最大的可怕。
梦是人类留下的一堆古老的信息,有时是整块,更多的是碎片,是粉末;是为人类孤独的生存和人来去归位的方位,刻意设立或寻求找拾的唯一证据。构筑一个长长的梦的世界,让梦像人类的灵魂那般冲破黑夜百花齐放,这才是时光在生活中的真诚沉淀,才是一种生命体症对另一种生命体征的理解,更是一种不用验证就能创造出来的奇迹;你创造的、你带来的、你赋予的奇迹,其实也是他们感受着奇妙的生命和体验着生命的梦想。
我开始相信梦,以前我根本不信它,或者是敷衍潦草地信。后来,我开始相信它了,就像相信自己有一份普通平凡的命运。这是我在五十岁之后的静坐冥想,在一盏红酒、一杯绿茶和一曲梵音之间,顿然了悟出的人生境界。
生活的坚硬和感情的冰冷,需要梦的柔软;现实的平庸和低位的仰望,需要梦的不凡;生命的短促和人生的无奈,需要梦的续延;生命的低矮和自我的渺小,会让人在无所适从之间,寻找和依托着梦的翅膀。
脱开伪装,我们都需一场与梦共舞的艳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