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秋菜一入窖,残余的粮一进仓,整个院子利索起来,这个秋天就算结束了。
秋菜的数量是不用说了,一旦子就可以挑走。爬上爬下的数着吃。如果地窖封的严实就糟糕了,新绿的大白菜放着放着就脱了帮,烂掉的叶子被不忍的收拾掉,最后只剩下水白的菜心。再不忍的时候,就捡些好的,可着嗓门扔给那些一样饥肠辘辘的鸡鸭鹅,它们什么都不嫌弃。
数九天,萝卜屁股长出了新叶,嫩嫩的泛着黄,像山坳里开出的第一朵花。每当母亲切下它们的时候,我们都学着小脚奶奶的样儿,弄一碟水,把嫩芽小心的坐进去。每天看着它长大,希望长成夏天的模样。
冬来的时候,风就刮的猛了。院外的荒草被吹的东倒西歪七零八落的,一颗颗,像无家可归的醉汉。偶尔有一两只家犬在此逗留,大抵就是撒撒尿逗逗趣之类的,把个荒凉的初冬之寂寞打破,然后又被风低低的吹向大地的深处。
雪一飘,孩子们就欢实起来,这意味着有了好去处,有了玩耍的乐趣。落雪时,风收敛了肆虐的秉性,暴躁的脾气一下子没了踪影,只有雪花一片片的飘着,怡然,随和,安静。虽然离温暖那么遥远,但仍能暖心。暖着严冬里一切寂寞的荒芜的灵动的事物。
呵!冬天的雪有时就爱这样,调皮的,悄无声息的在鼻翼之上跌落融化,然后与呼出的气息紧紧的拥抱。这样的冬天,充满了喜悦的顾盼。
村头的小河,俨然成了滑冰场,上面是绒绒的雪,下面是溜溜的冰,人颤巍巍的上去,走一步就会摔一跤,一骨碌爬起来,走一步再一跤,摔的屁股生疼,还是忍不住咧着嘴大笑,时常几个人或更多的人滚落在一起,那笑声就连成了串,干脆响亮,小河就成了欢乐的天堂。
一天的疲惫,在见到炭盆的那一刻,就无影无踪了。这是个很美妙的时刻,外面刮鼻子刮脸的冷,盆前一双双脏兮兮的小手,麻土豆似的脸蛋烤的通红,鼻涕有时也来看热闹。
烤碳火是东北农家人的取暖方式,煤是很贵重的东西,家家买不起的。闲时捡来木桩,冬天用来烧火做饭,饭后那一堂红红的碳火被掏在盆子里,放在垫了砖的炕上,孩子们对闪闪红光的眷顾不亚于对初升太阳的喜爱。因为好事还在后头呢!
烤土豆是冬夜里最期盼的事。大人们一面忙着活计,一面留心着烤火的孩子们,待火势不那么旺盛,就会慢悠悠捡些牛眼珠似的土豆,连打扫都不用,直接就埋在炭盆里,很娴熟的过程。孩子们的眼睛啊,都随着土豆掉进了盆里再也爬不出来了。
没有比这等待更熬人的了。一个院子的孩子聚在一起,一个炭盆是不够用的。大娘是个好脾气的女人,我们都爱跑她家去,挨挤着吵闹时,她只会和颜悦色的说“少埋了一个,不听话的没份啊。”这是很威胁人的话。被排挤出去的最小的孩子也忍气吞声的在外围巴望着,时不时地挤进两只小手来证明,他很听话的等呢!
烤土豆的香气慢慢溢出来,口水也来了。一个个分到,一个个津津有味的吃起来,热气缭绕中个个腮帮子鼓鼓的。大人们坐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说着春耕的事,说着腊月磨黏米的事,说着孩子们上学的事……
冬天的食物,任何一种都算美食。为了圈住野马似的孩子,母亲或姨娘们会在某一个夜晚,炒一簸箕“爆米花”,吃起来香酥甜脆。估计只有东北才有的食物吧!孩子们就很少跑出去了。看不住的时候,也会溜出去,兜里必然会揣上一些,边玩边塞嘴里几粒,饥饿时,那香自不必说了。
能挂在房梁的食物,是最稀有的,也是最珍贵的。与饥饿相伴的日子,向往,成了最美的事情。编篓不怎么漂亮,但里面常常装着城里亲戚捎来的“光头”。夜里睡不着的时候,看的人心发慌。母亲说过,就几块了,给弟弟留着吧!就是的,该给弟弟留着。可这漫长的冬夜啊!这折磨人的“光头”啊!真不知该埋怨哪一个。那时候,就狠狠地发誓,长大了就去城里,城里什么都有。
年关,是孩子们的盼望,父母们因为孩子的快乐而忙碌着。一件花衣,一根头绳,足可以花枝招展的走出去,牵牵扯扯的三五成群,像赶集似的,也像比美似的。不知从哪天开始,大孩子开始躲着我们了,拉着的手也松开了,也不张扬的笑了,连摔倒扶一下也是扭扭捏捏的样子。他们在最冷的天,也能走很远的路,快乐的不说话。尾巴一样的我们总想在大人面前表达点什么,一旦犀利的眼神甩过来,就像咽口水一样,想说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
一个冬天的时间,一些孩子就长大了,怀着喜悦和羞涩,怀着憧憬和美好,把青春的秘密丢在冬去春来的路上,也期待着在春天生根发芽呢!
再也没有比故乡的冬更有趣味的事了。在冬的萧索里过着朴实平凡的日子,一去几十年。而我习惯描绘的冬天,永远的留给了故乡。它像一颗璀璨的星,在梦里,也在我前行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