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机散文

时间:2021-08-31

  【一】

禅机散文

  轻风吹着绿树,像一个飘忽的幽灵,掠过树梢,飞檐走壁,向寺院深处蹑手蹑足地走去。

  篁竹在风中箫箫地吟着,偶有一片青黄色的竹叶辞竿而下,飘到石径上,轻轻地躺着,仿佛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之地,安详、恬静。

  泉水汩汩地从大山的一处泉脉流来,在那石栏围砌的一个水池边,伸出一个虎头,泉水就从虎口中喷出。

  传说在很久以前,这里本没有泉,是一只老虎用爪扒地而有泉涌出,于是人们称这里为“虎跑”。

  这是一个幽静的去处,有清泉,有修竹,更有山峦青青,寺院深深……

  突然,一阵急促的细碎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响起。

  一个中年妇女神色惊惶,脚步踉跄地直奔庙门。

  守门的小和尚稍一探问,就让她进去了,她急匆匆地直向重院深处……

  在一个清静的花木扶疏的院落,有一间陈设古雅的平房,中间坐着一位脸色清癯的中年人。他脸上露出平静安详的神色,微微带着笑意。他身穿僧衣,脚登一双布缕编成的行脚鞋,手里悠然地数着从项上圈挂而下的念珠。

  时光在恬然的静默中消逝……

  那女人终于寻到了这个院落,一走进来,先是迟疑地缩住了脚步,然后细细地凝视着僧人的脸部。只见他微闭着眼,手中不停地数着念珠。

  女人端详了一会,终于放出哭声,泪珠顺着脸庞直掉下来,在她悲声抽泣中,隐约听出在劝说,在哭诉,在挽留:“你……何必……出家……我专程……从远道……来……劝你……”

  中年僧人仿佛眼前没有一人,耳边不闻哭声、话声,他默不作答,双手合十,口中连连念着“阿弥陀佛……”

  妇人伤心恸哭,动手去拉他的衣衫,僧人仍闭目诵念佛号,不为所动。

  良久,另有老僧入内,劝妇人道:“夫人,何先生已入空门,法号妙弘,看来是劝不转的了,这也是前世之缘,佛门之幸。夫人请回吧……”

  妇人一步三回首地退出佛堂,终于说了一声“再见”,迈着细碎而迟缓沉重的步伐,叩响那石板路,渐渐远去了……

  【二】

  南国的初秋之风并不萧杀,而仍带有淡淡热浪,树叶浓绿,修竹苍翠,寺院深深……

  宁静的寺前小路被一个青年急匆匆的脚步声叩击出“咯咯”之声,他汗淋淋,面红红地来到寺门口。

  他向小和尚一再言明,他是来见父亲何道远的,然而小和尚合十谢辞:“这里没有何道远,只有妙弘法师……”他急促地说:“就是妙弘法师,我的父亲!”

  小和尚还是把他拒之门外:“妙弘法师尘念已绝,你还是请回吧!”

  青年仍然坚持:“我千里迢迢,特来拜见,你千万为我通报一声,他知道亲生儿子来了,定会见我的!”

  小和尚拗他不过,进了寺院,向着庙宇深深、绿树浓浓的后院走去。

  在—间静室之中,一位老僧默然坐着,脸庞瘦削,颔下留有疏疏的几绺长髯,细小的眼里,眸子放出晶莹的光。小和尚向他施礼后说:“法师,门外有一青年,自称是你的亲生儿子,千里迢迢而来见你……”

  老僧听罢,脸上漠然,手指数着念珠,启口轻声说:“我已将情字了断多年,夫妻陌路,父子隔世,岂能因见儿子而重堕尘网……不见!”说罢,闭目含笑,口称“阿弥陀佛”,手捏念珠,转身进屋去了。

  小和尚奔回庙门门,向青年以实具告。

  青年听罢,脸色愕然,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垂头丧气,转身而去,口中喃喃:“妙弘……妙弘……”

  【三】

  寺院深探,绿萌重重,居室静静.壁上悬挂一幅书法:“生宏律范,死归安养。”老僧衰弱地倚几而卧,脸色苍白,胡须疏疏,眼中时而闪光,时而暗淡。

  忽然,他嘴唇微启,轻轻地吟着一首诗:

  “又当投笔请缨时,

  别妇抛雏断藕丝。

  去国十年余泪血,

  登舟之宿见旌旗。

  拼将残首埋诸夏,

  哭吐精诚赋此诗。

  四万万人齐蹈厉,

  同心同德一戌衣。”

  吟罢,长吁—声,自言自语地唉一声:“沫若,《黄海舟中》之诗,何不抄寄于我!”说罢,又抖抖索索地从枕边摸出—封信来,抽出信笺默视良久,又轻声自语似地读着:“辱承嘱书归国诗,因往事不忍回忆,谨录近作一首奉教,望谅之。”

  “唉,沫若,沫若,你真以为我四大皆空,脱离红尘了?我能绝私情,何能绝华夏神州之情!”

  他的心头忽然响起一曲自己最熟的歌曲:“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那哀婉动人的曲子,曾是他心中淌出的琴音。

  往事难忘啊,那文采风流的南社诗人,辛亥文坛的健笔猛士,名噪一时的春柳剧社,男扮女装的“茶花女”,太平洋报的副刊画报,对西洋戏、画、钢琴音乐的率先绍介,还有那青楼美酒、名妓歌舞的放浪生涯……一切都成了过眼烟云,而今老矣!

  幼年时自做的诗句忽然浮上心头:“人生犹似西沉日,富贵终如草上霜”。他轻捻颏下的数茎苍髯,慢慢地伏案、提笔,在宣纸上写下瘦劲的“恒守正念”四字。然后,又念“阿弥陀佛’数声,随即斜倚床榻,运气调息,默默睡去……

  这一睡,就似脚踏烟水飞云,飘忽而起,他真似脱离了那日寇铁蹄践踏下的滚滚红尘之劫……

  【四】

  欲梦清山,古道弯弯,山明水秀,树绿花红。

  人们踏着石级,仿佛踩响了他人生的琴键。

  孤舞岩上,有亭翼然,亭有额日:“无相可得。”两边对联:“自净其心有若光风霁月,他山之石厥惟益友明师。”

  亭中有一座墓塔,上镌“妙弘法师之塔。”据说,这里安放着他的舍利子。

  也许,这是他仙去的遗址,他在此蝉蜕般地脱下了尘世的一切烦恼?

  也许,这塔是他伫立的身影,在这里仰望长天,等待圆月?

  也许,这塔是他骨立的孤魂,在这里默默肃立,静听山风?

  也许,这塔是他手中的藜杖,永不停息地在叩问路在何方?

  墓塔东南,有一巨石,上刻法师遗墨:“悲欣交集”。

  也许,人们以为这位出世脱俗的法师不会有七情六欲扰乱内心了,然而他的遗墨在告诉人们,法师虽然脱去俗衣,着了僧衣,但他脱不去一身炎黄子孙的黄皮肤,掩不住一双华夏儿女的黑眼睛!在他的内心,舍去了儿女私情,而凝集着更大的悲欣!

  他的弟子们,惊悉大师逝去,洒泪化墨,画成“泪墨图”,为法师造像。法师的像上,仍然似生前一样,心宇苍茫,脸色沉思有微笑。他的遗偈,说出了他的心声:“问余何往?廓尔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真是玄机万重,妙不可言!

  山下来往着多少拜佛烧香的男女,但他们真能明白法师皈依佛教的深心吗?楚人屈原的名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也许就是他心中所思……?他在尘世之“下”难求出路,而不得不到九天之“上”去探求新途么?

  哦,大师!还有愚人若我,在此叩问你的禅机,你能作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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