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清晨,翻阅吴冠中先生的画。画上是江南的小桥流水人家,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
另一幅画用笔极简极淡,画上大面积的白色是粉墙,黑色的线条勾勒飞檐、门窗、乳燕、春柳、水中柳树的倒影。只用黑白两色,表现出东方文化的意境之美。宛如一首小令,干净、简静之极。
杏花春雨里,去看苏州博物馆,这是大师贝聿铭的杰作。你会被它弥漫着典雅的气息深深吸引。建筑是以灰白两色为主色调,没有红墙碧瓦,金碧辉煌。简洁的线条,三角形的屋顶,几何图案组成的窗棂,白色的粉墙和灰色的屋檐,不失苏州园林的气韵和灵秀。灰白两色完美和谐地结合在一起,让人不由得赞叹,建筑简约的美,竟是最动人心魄的。
在苏州博物馆看宋代的瓷器。人站在一尊宋瓷面前,会一瞬间安静下来。因为,静美的瓷器竟有一种奇特的气场。
天青色的一尊瓷瓶,宛如身着青衫的女子,素雅端庄,闲静少言,盈盈如玉。瓷器到了宋代就和唐代截然不同了,唐代的唐三彩,五彩斑斓,华美大气,光彩夺目。宋代瓷器则舍弃了一切的艳丽和装饰,它删繁就简,平淡天真,渐渐向内而求,不再姹紫嫣红,绚丽缤纷。她像一位中年的女子,慢慢舍弃绚丽的外表,将人生渐渐向回收拢了,内心逐渐洁净和安宁起来。回归朴素、含蓄、清丽的色彩,简静的宋瓷,诠释了古老文化的淡泊典雅,质朴无华的美。
宋徽宗是历史上一位不称职的帝王,不爱江山,只爱琴棋书画诗酒花。可是,他却是一位杰出的艺术家。他创立了独具特色的书法——瘦金体。
瘦,是风骨,是一枝孤独的兰,是一枝清寒的竹。
金,是锋芒,一种多么耀眼的光芒,那是掩藏不住才华和冷傲。
他的书法,是悬崖峭壁上的一枝孤独盛开的腊梅,临深渊而有清香袭人,美得动人心魄。中国的书法美学讲究藏锋,不外露,刚柔相济,绵里藏铁,浑厚拙朴,暗合了东方文化内敛含蓄,优雅沉静的审美观。可是,他的书法笔锋尽显,锋芒毕露,峭拔凌厉,如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这是书法美学之大忌。可是,也是他的书法,打破常规,率性随意,本真自我,彰显了书法另一种凛冽、冷艳,寒气逼人的美。
欣赏他的书法,仿佛能看见书法家的灵魂。
他的书法,瘦到只是枯水寒山,却风骨铮铮。没有一丝圆滑、退让和妥协。瘦金体是一位君王留给中国书法的绝笔。他的字多像他自己,坚硬、率真,不盲从,不迎合,我行我素,独树一帜。
他的诗写道;“舞蝶迷香径,翩翩逐晚风。”都是他心灵的写照。他是一只在斜阳里迷路的蝴蝶,徘徊在清凉的晚风里。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那是一个朝代日落西山的时刻,也是他玉石俱焚的时刻。简静的书法留在光阴里,仿佛还能听见玉碎的声音。
唐诗里的简静之美,大都和雪有关,你看;“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意境优美,诗意和画境交相辉映,这些诗随手可以拿来入画。
一夜北风呼啸,楼下的银杏树卸下一身金黄的叶子,只留下枯瘦的枝桠伸向碧玉似的天空,大自然庄严肃穆的季节来了。深夜里,落了大雪。天地一派洁净晶莹,所有的树枝上落满了积雪,墙角一树红梅映着皑皑白雪,如同齐白石的画《几树寒梅带雪红》。
简静,原来是雪落梅花,晴空皓月,纸上云霞,陌上烟花。
杨绛先生说;“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此刻,才懂得简静是一种奇异的力量。也是经历如梦繁华之后,内心的豁达和优雅,清澈和安静,那是生命另一种大美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