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这个城市中一次次的迁移,朝着好日子不断的奔跑,可最后我发现我的的根还是在最开始的那间老屋里。
——题记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大姑给奶奶新换的网络电视,大姑说新电视联网速度快,低辐射,而且不用天线,想看什么就能有什么,可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切换着电视剧,奶奶坐在旁边的木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孙女摆弄着她永远也闹不明白的语音遥控器,仿佛这画面比电视里的综艺有意思的多。第三次搬家,奶奶老了。
记忆回到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我的头发勉强只能扎起一个小小的揪,我和奶奶还有爷爷住在城市的乡下,奶奶是村大队的干部,中午总能从电线杆子的大喇叭上听见奶奶念通知的声音,铿锵有力,听起来就是个暴脾气的爽快人。夏天的乡下是很干净的,是田野里麦子被烤的炙热的味道,是奔跑后洇湿在背心上的汗渍,是村子那一头河上偶尔开过的小火轮,是对面小卖部5毛一袋的冰块。上午和爷爷去田野里捉蚂蚱,满满一大罐,中午奶奶就会把它们变成金黄的炸蚂蚱,夹在饼里,咬一口饼渣簌簌往下掉。吃完午餐,夏天的午后是最耐人寻味的。爷爷是村里有名的能手,木工活电工活都难不倒。奶奶的院子里有两棵高高的香椿树,爷爷就在两个树中间给我做了个秋千,每天吃完饭我就缠着爷爷推我,直到奶奶拿着凉席铺在树下,嚷着我来吃西瓜。头顶是密密的香椿树,有时风一吹光就会从缝隙溜进来,好像也想要偷吃一口我手上西瓜,冰的往下滴水的西瓜。慢慢的,太阳的颜色变成橘黄,不再像2点一样灼得人皮肤发疼,变得温暖柔和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偶尔奶奶做晚饭时会把养的鸡从笼子里放出来,让我有点事情可做,不至于在厨房跑来跑去吵得奶奶手忙脚乱。我拿着爷爷给我做的红缨枪,在院子里指挥着一群鸡鸭,红布条随着我的跑动荡来荡去,衬得我像个女将军。零零散散的记忆留在5岁前,那个小村庄,那个听说拆房子时工人拆了一上午才把钢筋拆下来的小平房,那个香椿炒起来很香的香椿树,那个精致的木头秋千,那个厨房里我一直看不到底的大水缸,都留在了5岁前,有时我只能想起一些片段,模模糊糊,有些看不真切。只记得搬家前一天晚上,我得了腮腺炎,嗓子疼的没法说话,传说中腮腺炎人一生只得一次。
后来,我们搬到了市区,为了爸爸妈妈的工作,为了我念那所有外教的小学,为了住上楼房,为了让爷爷奶奶过上更好的生活。楼房果然不同凡响,有着好玩儿的楼梯,有着干净的厕所,地面居然是木头的,窗户也又大又亮,可以看见小区中央黄蓝相间的健身器材。小孩子忘性大,我很快就喜欢上了这里的新生活,虽然不再有鸡鸭,可宠物市场却有各种各样的小动物,虽然不再有院子里的秋千,可小区里新鲜的健身器材足以让我流连忘返,虽然不再有炸蚂蚱,可小区旁两层楼的大超市总能满足一个孩子对零食的全部幻想。我开始适应了这的里一切,从爷爷奶奶带大的孩子慢慢变成了城里娃,周末会和妈妈去逛商场,吃肯德基,平时放学回来会给爷爷和奶奶唱英文歌。一切都在变得好起来。爷爷是物理老师,本就在市里工作,新环境对他而言不算大事。奶奶是个爽利人,天不怕地不怕,刀子嘴豆腐心,而且是个热豆腐,邻里之间很快就热络起来。奶奶开始学着怎样用新的电器,怎样去超市买东西,怎样坐地铁,怎样分辨麦当劳和肯德基。可能当了一辈子村大队里的干部,又是优秀党员,一身不服输的劲儿。新家一天天认识了我们,有一天新家变成了家。暑假,空调代替了蒲扇,奶奶做饭也不再汗流浃背。我坐在有着花露水味儿的凉席上,面前是一小盆冰草莓,和一小碟白砂糖。拿起来蘸一下白糖,一口放进嘴里,比什么都甜。电视里放着还珠格格,我的眼睛一下也离不开,总是把草莓汁滴到衣服和床上,然后让奶奶骂一顿。下午,爷爷总会拿出我的英文书,考我背诵的课文,冷不丁的会问我几个之前学的单词,气得我直说爷爷耍赖。再后来,电脑开始普及,新科技的流行爷爷怎么能落下。家里多出了一台电脑,之后呀,每次和爷爷出去买菜,我都会央求爷爷给我买一张游戏光盘,什么超级泡泡堂啊,美少女战士啊,都是能让我一下午安静下来的宝物。电脑一天天变薄,手机上的键一天天变少,终于有一天,爷爷的三轮载不下我和奶奶两人,奶奶也不再熟悉天津最老的商业街。我和爸爸妈妈搬到了另一个更好的小区,再后来,我要高考了。记得高考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考完第一科,因为奶奶家离考场近,中午便去奶奶家吃午饭。一进门,熟悉的味道,就像小学时爷爷接我回家打开家门一样。都是奶奶的拿手菜,京酱肉丝,宫保鸡丁,虎皮鸡蛋,清蒸鲽鱼……我说:“奶奶,这是要过年啊!”那天中午我吃的很香,盛了两次饭,可能是奶奶的饭起了作用,高考我考了学校里高中三年来最好的名次。我结束高考后的1个月,奶奶病了,半身不遂,再也没法给我包饺子了。
新楼房有一天变成了旧楼改造的对象,我最喜欢的木地板边角开始有些翘起,门边有着花纹的包边变得暗淡,屋子的装修显得有些老旧和过时。小区里的健身器材有些也都上了绣。家里人商量着是不是要给爷爷和奶奶换个屋子,更敞亮,更安静的,方便奶奶养病。那几天天气很热,城市的高温上了微博热搜。可爷爷还是在搬家前一天中午,骑着三轮,给我买了那家我吃了十年的包子。也许是吹太久空调的缘故,那天晚上,我得了感冒,睡梦里迷迷糊糊的,翻来覆去,不知道怎样的姿势才能睡得安稳。
我坐在沙发上,爸爸妈妈大姑表哥都在屋里,东西不算多,爸爸开一趟车就搬完了,其中还有一大部分是我的东西。我想陪陪奶奶和爷爷,我说我要过来住一段时间。屋子很敞亮,中央空调,网络电视,灯池,飘窗,干湿分离的卫生间,还有专门找人写的字。小区很安静,大都是一些年轻人,早出晚归,楼下有很多店,咖啡馆,711都有。一切都是新的。中午大家围坐在胡桃木的餐桌前吃饭,大人们津津乐道,宽慰着两位老人。爷爷和奶奶挨着坐着,竟然显得有些无所适从。晚上,爸爸妈妈都回去了,最后只有我陪着两位老人。奶奶拄着拐杖坐在木椅子上,她一直坐不惯这种太过柔软的沙发。爷爷在厨房找着以前的勺子和量米的量杯。我和奶奶说:“没事儿,过两天就适应了”,然后走到厨房,教爷爷用触屏的烧水壶。我的作息和爷爷奶奶自然不一样,晚上他们睡时,我才刚坐在客厅,洗漱完拿电脑和同学聊着天。差不多11点了,爷爷走出来,说是要找以前夹窗帘的夹子。我出了一些主意,爷爷却倔强的用自己的方法,我没有办法,只能劝着爷爷:“没事儿,过几天就适应啦!”12点多了,屋里传来轻微的鼾声,他们睡着了。我却毫无困意,打开电视,网络电视不像直播,和电脑一样想看什么就有什么,我在热门影视剧里拨来拨去。网络电视是为所欲为的,可以随时暂停,随时快进,而以前的电视,全都是不可控的,但我知道有很多人在同一时间和我看着同一个节目,于是啊,人们在看电视的时候就不会孤独了。
换一个新环境,对我而言,对现在的人们而言,似乎都算不了什么,我们习惯了辗转,习惯了拎着旅行箱,可对爷爷和奶奶而言,搬家意味着天翻地覆。他们老了,再也没有像以前一样面对全新一切的勇气,他们活在回忆里,对回忆里自己时代的一切都产生深深的依赖感,包括奶奶念叨好久的那个落在老屋的肥皂盒。
夏天的田野里能跑一上午的小女孩儿终于长大。长大的世界里,乡村的平房变成了一条横跨两个区的快速路,草莓变成了不再需要白砂糖的奶油草莓,午后的阳光变成了需要用昂贵防晒霜和遮阳伞挡着的可怕的存在,好吃的炸蚂蚱变成了B站上被夸大其词的黑暗料理。只有那冰的滴水的西瓜啊,依旧是人们割舍不下的心头好。
我有些时候幻想着生活在古代,一直都住在祖辈传下来的老屋子里,院子里的香椿树一直繁茂,看着我一天天长大,然后有一天顽皮的我一直揪它的树皮,爸爸把我训一顿,然后告诉我,这棵树是你爷爷的爷爷给你太太奶奶种的。一间老屋,悲欢离合,它终于成为家族的见证者,成为家的一员,多好。
城市的房价一直高的吓人,每天有很多人为一方小小的避风港在这个城市努力着,奋斗着。有人说,我们这一代,都是没有根的一代,踩不到土地,吃不上干净的菜。我们忙碌着,感受着时代带给我们的悲与乐。老屋有时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在我离家的时候,在我自以为足够成熟面对未知的一切的时候,它会像一个老者一样出现在我的梦里,告诉我,孩子,你不必怕的呀!
转天早上,爷爷又有些着急,到处找以前的削皮器。
我说:“爷爷,您没带的东西可够多得呀!”
奶奶坐在我旁边,回答“可不”
“那幸好你们把我带来了”
爷爷和奶奶笑的合不拢嘴。
吃完早饭,奶奶站到门前,拿拐杖敲着地,催促着爷爷陪她下楼去看看新环境,那架势,暴脾气又爽利,气势不减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