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怨者和愤怒者都没有顺应现实的能力。顺应现实,并不代表屈从于现实,而代表在现有的条件下创造更好的生活。抱怨者认为现实艰难,他只能逆来顺受。抱怨者的精神世界是被现实不断围攻的一小块阵地,只要坚守着这块小的可怜的阵地,他就仍旧有一些安全感。愤怒者认为现实肮脏恶毒,他视现实为粪土,绝不轻易为了解决现实问题脏了自己的手,他的精神世界是高高筑起的一片个人领土,拒绝并远离现实,看起来他的精神世界很清高,实则一样偏狭在现实世界的缝隙筑起的领土能有多宽广呢?
抱怨者和愤怒者让自己做困兽之斗,但这种挣扎无论怎样激烈,看上去都是如此无力。你会发现,所有的这些坏情绪,都是针对外部世界的。可是,老子早就说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并没有许诺过你什么!你要什么,都需要自己去创造。根据心理学的说法,人们攻击外部现实,实际上就是在攻击自己,在表达对自己的不满意。
事实上,正是这种对自己的不满意,自我的无力感,让我们陷入泥潭,无论如何不能变的足够好。是无力感让我们学会偷懒耍滑,让我们患上拖延症,让我们对各种稀奇古怪的事物上瘾,让我们故作冷酷或不屑,让我们变得懦弱又可怜。
奇怪的是,那些对自己不满意,感到无力的人,用客观的眼光看,他们往往已经具备了许多优越的条件了。使他们泥足深陷的,是内心深处的泥潭。
说到这儿,我想再讲讲杨丽萍的故事。杨丽萍十一岁,她跟母亲和弟妹一起在山区村庄生活,插秧、打柴、做饭、喂猪、放牛、做草鞋,绣花,割麦子样样都做,她上山砍柴的时候,有时还会遇到狼。鲁豫采访她时,听到这段经历,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很为她那双会飞的手感到遗憾。
可杨丽萍像小女孩那样笑着说:你能把稻子一捆一捆割得满世界都是,让它越堆越高,这本身就是很有成就的一种感觉。十一岁起,她跟随西双版纳歌舞团背着铺盖行李走遍了云南的各个少数民族,在杨澜的访谈中,她这样描述走村串寨的生活:走在路上,看见大象远去,它的粪便还在冒着热气。走路的时候,忽然听见头顶咚咚响,原来是一条青色的毒蛇从树上掉了下来,砸在斗笠上。许多队友抱怨这样颠沛的生活辛苦,受不了就离开了,但在杨丽萍眼里,这些都是美,太美好太让人享受了。
在她回忆这些经历的时候,愉悦之情溢于言表。对别人来说,这十年的经历是在受苦,对杨丽萍而言,她是在接受大自然与多元文化的滋养。二十岁出头时,杨丽萍进了中央民族歌舞团。在歌舞团的经历,在别人看起来,何止是不顺利,简直是困难重重。领导和老师们批评她的特立独行,为了坚持自己的想法,她放弃了生活补助,但她似乎毫不苦恼。
鲁豫问起她这些困难是如何影响她的,她淡淡地说:你只要想开了,你看清事情的真相就可以了,批评肯定是有,但因为你知道你这样做的用途是什么,你就会去承受这种委屈不领补助费也没关系,可以少吃一点,少用一点。她就是在这样的心态之下,每天晚上在别人结束训练之后独自用功,创作了《雀之灵》。《雀之灵》后来获了奖,因为只要你足够好,他还是要用你。
你认为你现在面临的困难比杨丽萍更多吗?我想在网络上浏览的你要比偏远山区的小女孩好一点。也许你一定要认为你是境遇还不如她的那个人。你说,她有机遇,我没有,她那个时代机遇多,我这个时代机遇少。是吗?我不相信。一个人一生当中总会有那么一两次机遇,准备好的人,一次就够了。所以说,外界的环境并不是问题的关键。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足够好。
杨丽萍接纳这一切波折,她并不为外界的干扰和阻碍感到烦闷气愤,她的特立独行也不是一种傲慢,她只是坚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对她来说,一切都是自然,一切都是快乐。因为她的内心有力量,这力量来自于她对自己的信任,对自己内心渴望的尊重,对大自然和生活际遇的顺应和感恩。
杨丽萍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她内心始终没有那种常见的无力感和挫败感。这也许是源于她童年生长的环境,少数民族文化的质朴和单纯,偏远山区大自然的丰饶面貌,使天性敏感的她能够明心见性,直面存在的本质。杨丽萍说:恰恰是因为我生活在这样一个地方,对于艺术完全要靠自己去亲自去体会,而不是去学。我上学很少,母亲一个字不识,恰恰在这种很纯净很单纯的时候,你的智慧就会醒觉,然后你就去感受,这种东西我觉得是一种创造性,这种创造性是光明的,灿烂光明的。
她说童年的生活一定是她艺术创作的根源。这证实了,艺术的最高境界,不是繁复智巧,而是返璞归真。杨丽萍虽然生活在穷困的边远山区,但她的内心世界没有匮乏感,她这样描述她的童年生活:我的童年里没有艰苦的感觉,伸手就可以摘到桃子吃,出门就有一条清澈的水,你可以在那儿洗菜打水,在柳树根低下摘蘑菇励志文章 大自然的丰饶存在滋养了她的心灵,而山区少数民族的原始文化,也许代表着某种最初的包含更多可能的完整性。就是这种自然的丰饶感和文化的质朴性浸润了她敏感而开放的内心,使她获得了最初的力量。
人们经常对内心的力量有一种误解,认为这是一个人历经世事,饱经沧桑之后获得的人生武器,故而是强悍的、酷的。但实际上不是这么回事。看杨丽萍的视频访问,会感觉到她的淡定柔韧,她甚至是单纯童真的,她的口音中依然保留着云南本土的粗重乡音,她没有习惯运用发达社会中让普通人敬而远之的光鲜优雅的明星形象。
内心的力量是坚持自我的能力,也是顺应的能力,刚柔并济,顺其自然,游刃有余。因为能做到顺其自然,所以整个世界都是她的天地。看见一块大石头,就绕着走,只要能到达目的地就好。她懂得这个世界的不完美之处是客观存在,就好比自然界有美丽的孔雀,也有毒蛇和狼,她都悦纳。
顺应和悦纳是对自己的珍惜,也是对世界之所以如此存在的尊重。这个道理老子在《道德经》中早就讲过了。反而是那些满口抱怨和愤慨的人,并不是真的想为这个世界做一点贡献,他们只是在发泄自己的不快,驱逐心头挥之不去的无力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