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知道，爱，最好的方式就是陪伴，让他们精神愉悦，趁他们还在。

　　我开始想我的父亲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孤独消沉的。

　　父亲兄弟姐妹七人，他排行老大，家里负担重，父亲十六岁就参加工作，走出家乡，成为县里机关的一个干部。

　　印象中，父亲是个精力和体力都旺盛的人。

　　小时候半夜起来，常常发现他一边抽烟一边写一沓厚厚的材料，他曾略带骄傲地对我们说，局里领导甚至县里领导都曾点名让他写讲话稿。

　　由于工作能力强，他屡屡获奖，在他的书柜里珍藏着一本又一本荣誉证书，我想那时候的他应该有一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吧。

　　家里柚子成熟了，果实高高挂在树枝上，足有2层楼那么高。他敏捷地爬到树上，细细的树枝都被压弯了，把我们吓得够呛，可是父亲却无视我们的担忧，甚至炫耀似的爬到更高的树梢上摘柚子。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我始终都有一个错觉，父亲一直都是三四十岁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他一直都看起来很年轻，就算年近五十的时候，也几乎看不到一根白发。

　　或许是他的钢铁意志在我的记忆里印象太过深刻。

　　他在我的心底，一直都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一个急性子的人，一个洞悉一切的人。

　　但是在他退休后，我开始感受到他的衰老与孤独。

　　他在县里的林业部门工作了一辈子，每天早晨出门，在有限的几条固定线路里选出一条走到单位。

　　一天一天地重复，一年又是一年。差不多像个钟摆，精准地来回。

　　要退休了，恐怕谁也不能一下子适应，我脑子里甚至脑补出这样的画面：熟悉的办公桌换成了新来的年轻人，父亲上去主动跟人家聊天示好，可是人家盯着电脑头也不回，甩出两句不冷不热的回复，这场景一定让父亲很难堪吧。

　　在我的孩子出生后，父亲到了北京，和母亲一起带孙子，成了一名“老北漂”。

　　刚来北京时父亲充满欣喜和高兴，在做家务之余，常常蹬着自行车在大街小巷穿梭，有时兴致勃勃地畅想着去公园卖报纸、卖水，但生活毕竟是生活，日子久了就又回归到柴米油盐了。

　　父亲有点自嘲地跟朋友说，上班一辈子围着办公室转，老了还得围着厨房孩子转。

　　每天上午出去买菜、然后做饭，周而复始。

　　他开始变得很怀旧，怀念故乡的山山水水，故乡的亲朋好友，以及以前的流金岁月。

　　一个又一个瞬间，都在提示父亲已经老了：

　　当父亲开始学已经过时的网络词汇，还自觉时髦的时候；

　　当父亲做饭的速度没有从前那么快的时候；

　　当父亲不再有兴趣到处去游玩的时候；

　　当父亲参加聚会，略带拘谨地和我年轻的朋友交谈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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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体力已大不如前，拎水上三楼都让他气喘吁吁，沉重的呼吸听了让人心酸。

　　他开始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辗转着身子疼得呻吟。

　　他的体检报告上也显示有多处毛病，只是他讳疾忌医，从来不愿意我们过问。

　　几天前，当我又一次晚归时，他有点抱怨地跟我们说，你们有时间多在家陪陪孩子，我每天也很累。

　　父亲现在把自己完全封闭在狭小拥挤的家里了，除了出去买菜，给小孩做饭，他每天几乎就是躺在床上看手机，或者玩游戏。

　　和母亲的拌嘴次数越来越多，原因越来越琐碎，我终于意识到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充满斗志的父亲了。

　　有时偷偷看父亲，他的头发有些白了，脸上皱纹愈发显眼，没退休之前他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很利落，现在他变得不修边幅，出门办事，羽绒服里面套了好几件颜色不一、质地稀松的毛衣。

　　原来，英俊精干的父亲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也会老。

　　但我知道父亲深爱着我们，母亲说中午他们在家都随便吃些剩菜，但每天晚上父亲都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会等着我们回来，然后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也许只有在晚餐，这短短的几十分钟家人团聚的时间，才让他们稍稍感到安慰。

　　龙应台说，“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另一边，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不必追。”

　　我渴求着，时光再慢些吧，让我们的父亲，再多留下些青春模样吧。

　　我也知道，爱，最好的方式就是陪伴，让他们精神愉悦，趁他们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