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的话语很平静，听上去没什么波澜，就像一朵五月的槐花轻拂地面。

　　1

　　李芳老师正在五月的槐香中边吃午饭边批改作业。当她批改到赵兰香的作业的时候，她有些生气。别人都用钢笔或圆珠笔写作业，而赵兰香最近一个时期都用铅笔写。李老师知道她家的情况：爸爸在外地打工，妈妈常年有病，赵兰香还有一个残疾的弟弟，生活实在是困难。李老师并没有责备她。昨天下课后，李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送给她一支钢笔，一支圆珠笔。李老师看见赵兰香的睫毛在动，眼帘慢慢垂下，酸楚的泪水一滴滴落下……

　　赵兰香是李老师最得意的学生之一，她的家境，她的努力程度都和从前的自己相仿。就连赵兰香的长相也跟她上中学时有些像——也那么高，那么瘦，每天上学进教室时，脸上总是汗津津的；有时，连头发都湿湿的，身上还常沾着花草之类与农活有关的东西。要说和李老师有什么不同的，那就是她尽管学得刻苦，但成绩只是在班里中等左右徘徊。

　　2

　　校园里槐树很多，一到五月，到处都是白得如雪似的纯洁的槐花，令人赏心悦目。

　　“报告。”

　　李老师正琢磨着，门外一声响亮的报告打断了李老师的思路。来人是班长。他推开门气喘吁吁地开了腔：“李老师，赵兰香吃槐花，我亲眼看见的。昨天中午她没吃饭。平常我们都一块吃，她每天到食堂蒸饭，取饭，我也一样。我们一般一块走，可是，昨天中午她就没吃饭，不知跑哪儿去了。今天也是这样，我就留了一个心眼，悄悄跟着她。她在校园里七折八绕，还老看后面有没有人。还好，她没发现我，我藏得好……”班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得又快又急，到后来只剩下喘气的工夫了。李老师马上站起来，催促班长说：“别说过程，直接说赵兰香是怎么吃槐花的。”班长点点头，又长喘了一口气接着说：“赵兰香到了校园后山，那里槐树比前面还要多。”李老师又一次打断他，让他拣主要的事说。班长这时已经平静下来，这回，他说清楚了。原来，赵兰香一个人跑到后山，大口大口吃起槐花来，这一幕，班长看得目瞪口呆，等他缓过劲来，就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从赵兰香的手里抢过她就要往嘴里塞的槐花……

　　李老师听不下去了，心里一阵发酸，发疼。她似乎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拽起班长就往外走。

　　赵兰香已经回到教室，她趴在课桌上抽泣着。课桌上摆着三个馒头和一份肉炒芹菜。好多人围着她，还有人在轻轻地和她说话，劝她吃饭。李老师走了进来，看到这个场面，摆了摆手，示意同学们出去。于是，同学们无声地走出教室。

　　李老师把手轻轻地放在赵兰香的肩上，摇动着她的肩膀。虽然李老师还不知道赵兰香吃槐花的具体原因，但是，她似乎已经知道了背后的原因。肯定是赵兰香家里又有什么新的变故，使她贫困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说吧，有什么委屈都跟老师说出来，老师给你做主，老憋在心里就憋坏了。”

　　李老师的话不响，让人听了却那么舒服、慰藉。因为她也是穷人家的孩子出身，知道饥饿的滋味。

　　赵兰香抽泣得更厉害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李老师走出教室，把班干部和班里的几个积极分子叫过来，问谁知道赵兰香家里遇到什么困难了。问谁谁都摇头，李老师急了，说：“你们几个有一半是农民家里出来的，农民的生活是怎么回事，还不了解吗？另一半人虽然生活在县城，但也应该对农民有起码的了解。”

　　李老师越说越气，她还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但她看到同学们一个个低头缩脑的样子，又不忍说下去，因为他们还是孩子呀！后来，一个孩子说：“最近，赵兰香的爸爸在外面打工摔坏了腰，被送回家来。医生说，起码要在床上躺半年。这样一来，她家里的日常生活都成了问题。家境本来就不宽裕，现在又雪上加霜。”李老师明白了，不需要再多问了。

　　3

　　李老师和几个班委暗暗搞了一个调查，像赵兰香这样或类似的同学到底有几个。家境最差的还是赵兰香，此外还有五个同学近来因家庭发生变故，经济一时陷入窘迫，马上有断粮的危险。毕竟，这几年农村的条件比李老师上学时要好得多。她记得那时，班里有近十名像她这样的同学。

　　李老师首先郑重地向学校反映了这个问题。校长很重视，觉得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校长仿照一些大学的做法，做出了一个决定：除了保安，辞退所有的临时工，把清洁学校卫生环境的任务，让那些贫困生去做。这其中，也包括赵兰香。

　　但李老师的心里并不轻松。她知道，苦难可能是一个人成长的催化剂，但这只是一种可能，而不是一定。苦难也可能把一个人心中美好的东西销蚀掉，使他变得目光短浅，斤斤计较，怨天尤人；或者自卑、阴暗，甚至庸俗、猥琐。她不希望自己的学生这样。她知道，一个从贫困中走出的孩子，是多么不容易。

　　李老师没有在全班同学中发动募捐。她觉得大张旗鼓造声势，可能会激起更多同学的同情甚至眼泪，但这样做会伤害赵兰香等家境困难的同学的自尊心。

　　李老师把赵兰香叫到没人的地方，没有更多的开场白，把一个小牌悄悄递给她，上面拴着一把钥匙：“这是图书馆大门的钥匙，你拿好，每天抽时间去打扫一下，活不累。”李老师的话语很平静，听上去没什么波澜，就像一朵五月的槐花轻拂地面。但那是表面，地心会听得见的，会的。

　　赵兰香的睫毛动了一下，很轻，一滴很小、很圆的泪滴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