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鉴赏的秘要(3)

时间:2021-08-31

版本拾零

一、坤亦为金

  朱彧的《萍洲可谈》卷一记载这样一件故事:

  “姚佑元符初为杭州学教授,堂试诸生,《易》题出“乾为金,坤亦为金,何也?”。先是,福建书籍刊板舛错,“坤为釜”遗二点,故姚误读作金。诸生疑之,因上请,姚复为臆说,而诸生或以诚告,姚取官本视之,果“釜”也,大惭,曰:“佑买着福建本!”升堂自罚一直,其不护短如此。”

  这个闹笑话的考官姚佑,在宋哲宗赵煦元符年间为杭州学教授,因为依据福建建阳麻沙本的《周易》出了这道“乾为金,坤亦为金”的考题,成为笑谈,他是把“坤为釜”误作“坤为金”了。毛病出在麻沙本在刻时,将“釜”字的上面两点漏刻,以至于误人误己。好在这个姚佑知错能改,自罚一直,直,曲尺。自己打了自己一戒尺。姚佑后来官至工部尚书,转任礼部尚书,最后以提举上清宝箫官在任上去世,朝廷赐特进,谥曰文禧,也算得以善终。

  宋刻书历来为人所推崇,在明末即以叶论价,到了清嘉、道年间,价格扶摇直上。黄荛圃在《书跋》里说:“闻无锡浦姓书估,持残宋本《孟东野集》,索值,每页原银二两。”可见其价值不菲。

  一般区分宋刻本,按地方分类,杭刻最精,蜀刻次之,建科最下。按归属分类,有官刻、私刻和坊刻三种。故事里所说的官本,就是国子监本,官刻书以国子监本为最高,绝大多数是杭州刻的。宋代刻书,校勘、刻书的责任属国子监。其于校雠之事极为重视,所以质量得以保证。

  这里所说的福建本是指福建建阳县的麻沙书坊所刻之书。又有麻纱、崇化之分,宋代坊刻以此两地最盛。麻沙本虽字多讹谬,但是在今天也已经是不多见的宝贝了。麻沙本书特征明显,其字画起笔、转笔、止笔,都带棱角,纸多用竹纸、黄粗皮纸,与他刻不同。

二、金根

  宋代黄朝英所著《靖康缃素杂记》说了这样一件故事:

  “《刘公嘉话》云:“昌黎生,名父之子,虽教有义方,而性颇暗庸。劣尝为集贤校理,史传中有说金根处,皆臆断之曰:‘岂其误欤?必金银车也。’悉改根字为银字,至除拾遗,果为谏院不受。”

  这段话记载了韩愈之子韩昶的一段故事,语出《刘公嘉话》。《刘公嘉话》,刘公就是唐朝的刘禹锡,韦绚听了刘禹锡给他讲的这些故事后,编了一本书,命名为《刘公嘉话》,现在叫《刘宾客嘉话录》。故事是说韩昶虽然有一个有名的老爹,但他本人却十分的晦暗平庸。在做集贤院集贤校理时,看见史传中有“金根”一词的,妄加臆断,说:难道不是错了吗?必定是金银车,所以把金根一律改成金银。弄了个大笑话,还连累了他老爹的一世英名。

  其实,这里金根,是车名,天子车名金根,以金为饰。按《后汉书。舆服志》记载:“金根,车名,殷名乘根,秦改为金根。”韩昶不懂古代名物制度,才有此乱改古书之举。

  清人顾千里说过:“书籍之讹,实由于校”,是说读书人,一知半解,易犯轻改古书之病。所以《苏黄题跋》里说:“近世人轻以意改书,鄙浅之人,好恶多同,故从而和之者众,遂使古书日就讹并,深可忿疾。《庄子》云:“用志不纷,乃疑于神。”今四方本,皆作凝。陶渊明《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今皆作望南山。”

  校书的最大法则就是不要轻改古书。而明人刻书,最喜欢擅改古书,多被人所诟病,其实这是从朱元璋改《孟子》开始留下的坏毛病。所以后代校雠古书,多以宋刻善本为据。

三、《盐铁论》版本公案

  《盐铁论》的版本,向以明弘治14年(纪元1501年)新淦人涂祯所翻刻的宋嘉泰本为最善;以明万历中新安程氏《汉魏丛书》本流布最广;明代华氏活字版本最为珍贵;民国《诸子集成》本最通行。

  明涂桢刻本《盐铁论》非常有名,半叶十行,每行二十字,白口,左右双阑。关于真本涂刻本的认定是近代图书界的一大公案,民国大藏书家傅增湘在其《藏园群书题记》中记录了这件事的始末缘由:

  民国八年,上海商务图书馆影印《四部丛刊》,由张元济(字菊生)主持这项工作。这时,傅增湘向张菊生推荐江阴缪艺风所藏涂刻《盐铁论》,并说缪氏所藏是真涂刻,海内没有第二本,其它号称涂刻的,都是正嘉本冒充的。

  缪艺风,即缪荃孙,生于一八四四年,卒于—一九一九年,字炎之、筱珊、小山,晚号艺风,江苏江阴人;工诗词,为陈散原之友;清末著名学者、目录学家、金石学家、藏书家,著作颇多。老人在晚年侨居上海,经常卖掉收藏的一些古书,以做刊印书籍的经费。其收藏的宋元善本,多数都归了刘翰怡、张石铭两家。傅增湘也曾去老人处卖书,就曾经商量着想买这本涂刻《盐铁论》,但由于缪氏不舍而未成。老人死后,所藏书籍流散。其遗书被陈立炎以三万块买去。其中这本《盐铁论》被吴江沈无梦所得。不久,沈无梦迁官参幕黑龙江,家无余资。遂以三百金将此书转让给了傅增湘。这样这本让傅氏萦神系梦十数年的涂刻《盐铁论》,终于被其收入箧中,并爰详书始末于册,以见古本之难遇,良友之多情,希望他的子孙其善保之。

  就是这样一本书,在张元济编印《四部丛刊》时却被认为是伪书。令傅增湘大为光火,每每想起辄为腹痛,看来真上火了。原来傅氏向张菊生推荐这本书时,叶德辉却不干了,起来抗争终于把这事给搅黄了。

  叶德辉,字奂彬,号直山,一号郋园,湖南长沙人湘潭人。他是前清御史,也是著名的藏书家及出版家,与傅增湘有“北傅南叶”之称。有藏书楼曰“观古堂”,藏书已达四千馀部、二十万卷之多。这些书除少部分流散外,大部分被其子叶启倬、叶启慕1938年卖与日本,诸多古籍善本,流散彼邦,至今念起不禁令人心痛。

  这个叶德辉虽治学有成,其人品却多为他人所诟病。周作人在其《饭后随笔》中,说他为皇帝选秀女,往往捷足先登,所辱秀女不乏其人。丘良任编《竹枝纪事诗》中讥笑他和王先谦是麻子,记录了当年在长沙抢米风潮中叶、王两人囤积居奇,为富不仁的事实。《黄裳书话》中说叶昌炽以藏书家和金石学家而知名,叶德辉去与他联宗,遭到他的拒绝。据他说,是看到叶德辉的眼睛里,有一种不祥之光,断定他不会好死。叶德辉的下场不幸被叶昌炽言中了,1927年,他辱骂毛领导的农民运动是“痞子运动”,被农民协会当做“土豪劣绅”给处决了。

  叶德辉手中所持的《盐铁论》版本,其实是正嘉间刻本,九行十八字,白口,单阑,字体方板。可他却大肆诋毁张古余、顾涧薲、缪艺风诸人都是误认,且说这些人都受了书商的骗,世间真涂本只有他家所藏孤帙。涂氏版本是覆刊宋嘉泰本,都元敬为之序,遂为世宝贵。自涂本出后,正、嘉、万以来刊本皆从之出,故行款迭有改易,真体变为拘板,或略加校正刊行,然皆有涂、都两序冠首,以明所出之源。

  叶氏之所以力主此书涂刻,最大的证据是丁日昌《持静斋书目》和及莫郘亭的《邵亭知见传本书目》著录的宋本与其相同。《传本书目》称“丁禹生有宋刊《盐铁论》十卷,九行十八字…。。”时皆以此本“真惊人秘笈矣”,叶德辉也认同他的说法。丁氏所藏《盐铁论》,后为保古斋殷氏所收,傅增湘急忙去看,只见卷尾“淳熙改元锦谿张监税宅善本”木记二行乃是别刻粘附。卷首冯武题识字迹亦凡俗,气息晚近,决非窦伯所为,使人爽然失望。其后贬价百元售之。

  这桩公案最终以认定叶藏为正嘉刻本而告终。但《四库丛刊》毕竟是收录了叶藏明刻本,所以傅增湘心气难平。他在《藏园群书题记》中对相关的几个人都有评价:他说丁日昌“两目如漆,固不足责。”就是说他俩眼一抹黑,看不出真假。而莫郘亭先生“号为精鉴,亦复随声附和,不敢讼言其非,则真足诧矣。”是说莫先生随波逐流,有亏精鉴之名。而叶德辉“阅肆未久,闻见颇隘,其持论倒置,宜哉!”说叶阅历浅近,见识狭隘,他所坚持的论调本末倒置,也就不稀奇了。看来这件事对傅增湘的伤害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