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弘祖滇游日记原文(3)

时间:2021-08-31

  又东北二里,为三板桥。数家踞山之冈,其桥尚在冈下。时雷雨大至,遂止于冈头上寨。

  二十四日主人炊饭甚早,平明即行。雨色霏霏,路滑殊甚。下坡即有小石梁,其下水亦不大,自西而东注,乃出于西北石穴,而复入东北穴中者。其桥非板而石,而犹仍其旧名。

  桥南复过一寨,乃东向行坡间。

  二里,有歧当峡:从东北者,乃入寨道;从直东者,为大道,从之。直东一里,登冈上。

  其北有坞在北大山下,即寨聚所托,中有禾芃芃焉。

  冈南小石峰排立冈头,自东而西,遂与北山环峙为峡。

  入峡,东行四里,逾脊北上,半里入其坳。其北四峰环合,中有平坞,经之而北,西峰尤突兀焉。北半里,又穿坳半里,复由峡中上一里,直抵北巨峰下。其峰耸亘危削,如屏北障。其西有坞下坠北去,其中箐深雾黑,望之杳然。路从峰南东转,遂与南峰凑峡甚逼。披隙而东半里,其东四山攒沓,峰高峡逼,丛木蒙密,亦幽险之境也。遂循南峰之东,南向入坞,半里,乃东南上。半里,逾冈脊而东,其东有坞东下,路从冈头南向行。一里,复出南坳。其坳东西两峰,从冈脊起,路出其侧,复东向行。三里,始稍降而复上。于是升降曲折,多循北岭行,与南山相持成坞。六里,路从坞而东。又五里,稍上逾坳,南北峡始开。再东盘北岭之南三里,始见路旁余薪爂灰,知为中火之地。从其东一里下峡,始得石路,迤逦南向。平行下二里,俯见南坞甚沓。循北岭东向行一里,忽闻溪声沸然。又南下抵坞中,一溪自东而西,有石梁跨之,溪中水颇大而甚急。四顾山回谷密,毫无片隙,不知东北之从何来,不知西南之从何泄,当亦是出入于窍穴中者。欲候行人问之,因坐饭桥上。久之不得过者,乃南越桥行。仰见桥南有歧蹑峰直上,有大道则溯溪而东。

  时溪涨路渰yān掩盖,攀南峰之麓行。念自金鸡山东上,一路所上者多,而下者无几,此溪虽流坞中,犹是山巅之水也。东一里,循南峰东麓,转而南。隔坞东望,溪自东北峡中破崖而出,其内甚逼。路舍之南,半里,复循南峰南麓,转而西向入坞。一里,坞穷,遂西上岭。一里,逾岭头,始见有路自北来。合并由岭上南去;此即桥南直上之岐,逾高岭而下者,较此为迳直云。由岭南行,西瞰坞甚深,而箐密泉沸,亦不辨其从何流也。又南二里,转而东,循北岭南崖东向行,亦与南山下夹成坞,下瞰深密,与西坞同。东五里,其坞渐与西坞并,始知山从东环,坞乃西下者。又东向逾冈,东北一里,度一脊,其脊东西度。

  从其东复上岭,一里,则岭东有坞南北辟。乃北转循西山行坞上,一里,坞穷。从坞北平转,逾东岭之东,共二里,有数家在路北坡间,是曰界头寨,以罗平村落东止于此也。又东行冈上二里,再上岭一里,逾而东,则有深峡下嵌,惟闻水声汹涌,而不见水。从岭上转而南行,东瞰东界山麓,石崖悬削,时突于松梢箐影中,而不知西界所行之下,其崖更耸也。南行一里,始沿崖南下。又一里,仰见路西之峰,亦变而为穹崖峭壁,极危峻之势焉。从此瞰东崖之下,江流转曲,西南破壁去;隔江有茅两三点,倚崖而居。乃东向拾级直下,一里,瞰江甚近,而犹未至也。转而北,始见西崖矗立插天,与东崖隔江对峙。其崖乃上下二层,向行其上,止见上崖而不得下见,亦不得下达,故必迂而南,乃得拾级云。

  北经矗崖下半里,下濒江流,则破崖急涌,势若万马之奔驰,盖当暴涨时也。其水发源于师宗西南龙扩北,合陆凉诸水为蛇场河,由龙甸及罗平旧州,乃东北至伊泽,过束龙山后,转东南抵此,即西南入峡,又二百里而会八达盘江者也。罗平、普安以此江为界,亦遂为滇东、黔西分界焉。

  有舟在江东,频呼之,莫为出渡者。薄暮雨止,始有一人出曰:“江涨难渡,须多人操舟乃可。”不过乘急为索钱计耳。又久之,始以五人划舟来,复不近涯,以一人涉水而上,索钱盈壑,乃以舟受,已昏黑矣。雨复淋漓,截流东渡,登涯入旅店。店主人他出,其妻黠而恶,见渡舟者乘急取盈,亦尤而效之,先索钱而后授餐,餐又恶而鲜xiǎn少,且嫚亵轻慢余,盖与诸少狎而笑余之老也。此妇奸肠毒手,必是冯文所所记地羊寨中一流人,幸余老,不为所中耳!

  江底寨乃儸儸;只此一家歇客,为汉人。

  其人皆不良,如儸儸之要渡,汉妇之索客,俱南中诸彝境所无者。其地为步雄属,乃普安十二营长官所辖也。土酋龙姓。据土人曰:“今为侬姓者所夺。”步雄之界,东抵黄草坝二十里,西抵此江六十里,南抵河格为广南界一百余里,北至本司十二营界亦不下三四十里,亦平原中一小邑也。

  【译文】

  十七日早晨起床,雨色霏霏。饭后出发,泥浆深陷到膝盖,出门就摔倒。往北走一里,有河水从东南边的山坞中流来,向西边的峡谷中流去,一座石桥横跨在河上,叫绿生桥。过桥后,在坞中走了一里,往北上坡。顺着坡走八里,东边的山才从北面断开,形成峡谷,河水从峡谷中向西流出,有村寨坐落在峡谷里,不知叫什么名称。我顺着西面的山坡往北下,就是峡谷水流向西经过的地方。坡下也有好几间茅草屋,是来往行人停留休息的场所,这里叫大河口。河流不太大,但河流两边的地特别低湿,一座石桥横跨在河流上,和绿生桥一样,水势也和绿生桥的相似。过桥后往北走,穿越山坞。坞北又有一座山从东北横贯西南,走一里后上坡,顺着山坡往东走。三里,翻过山坡往东下。坞中低洼潮湿,有条小溪从北往南流入大河。小溪上游有四五个人在那里索要哨钱,因而搭根木头作为小桥让人过溪。这几个人见到我,没有索要哨钱而索要造桥的酬劳钱,我给了两文铜钱,他们众口同声地道谢。过桥后走半里,我顺着车路往东走,这几个人乱哄哄地大叫,我转身询问,原来是去罗平州的大路应该向东北走,我往东走错了。我急忙返回来往东北走半里,又上坡朝东走,从这里起都是荒坡遥陇,晨雾从远方弥漫过来,重重的茅草遍布四周。走了十五里,往东翻越山冈,才看到东北冈上有个村寨,村寨前是山环围而形成的洼地,洼地中间有盘壑,溪水流绕过洼地底部而形成土埂,洼地四周都是高地,不知道水从哪里流出去。顺着山冈往东下一里,越过坞中的细流。这道山坞和细流,都是从南往北走向,和东边的盘壑是相通的。又往东上一里,顺着盘壑南面的山脊走,和所看到的北冈村寨正好隔坞相对了。又翻越东冈,逐渐往下走一里,是盘壑的东面,有道峡谷是从土陇中穿过来,这道峡谷从东南大山破壁而来。峡谷两边的山崖都是连绵的峭壁,壁上有时从中间剖开而形成峡沟,有时从上面覆盖而形成桥梁,一坞之中,峡沟时断时续,水流也从东南穿过盘壑,只是不知道怎样从盘壑中流出去。当时我从石桥上走过,水在桥下流,却不知道是桥。看到南北峡谷中的水,一股从桥洞中流出,一股流入桥洞。于是在石桥东面挑选能览胜的地方,俯瞰着峡谷而坐。从侧面往下看,洞穴像连环夹壁,明暗不一,曲折透空,只是峡谷陡峭,崖壁如削,无法下去钻这些洞穴。于是又往东走,更是冈坞互相交错,两上两下。走了八里,又盘岭而上,到这时晨雾才完全散开,北面有刀削般的石崖就近峙立,南面有崇山峻岭远远隆起。取道南北之间,横攀岭脊,刚走近北面的石崖,马上又转向南面的崇岭。二里,又越过高高的山脊,转北后往东下山。二里,有茅草房位于两座山峰之间的峡谷里,房前设有哨竿,但空无一人,这黑叫张飞哨,是山中最僻静、最险要的地方,又往东下三里,又高又陡的沟壑十分寂静,复盖着丛密的草木,泥浆陷到膝盖,这里名偏头哨。偏头哨看不到有住房,只是在路口有一个人,挎刀拄枪地索要钱,我没有给钱就过去了。哨南就是隆起在南面的崇山峻岭,罗平州土匪头子阿吉的巢穴就在这里,是途中最险要的地方,所以何天衙的军队守在这里;偏头哨又叫新哨,师宗州州界到此为止了。过了哨,又往东上岭,岭更陡,岭上的石头棱角突出。走二里登上岭巅,这里是罗平州、师宗州的分界,也是东部山、西部山的分界。〔山岭重重叠叠,_上上下下有六十里,险峻的程度堪称滇东第一。〕其山南起自越过额勒哨的山脉,分出一支往北延伸,聚结为崇山峻岭,再往北越过这座山脊,为白腊山和束龙山;然后往东延伸到河底河、盘江交汇之处结束。从岭上向东平行,途中有很多坠壑形成的弈,小的是普井,大的是盘洼,其中都长满了草丛树木,因草木稠密而不能窥探,并且峰头上也是树多石多,不像师宗州都是土山和茅草脊。在岭上平走五里,路的左边有块平地,住宿做饭处在树林中,这里叫中火铺,正好位于罗平州、师宗州之间。到中午时,有当地人肩挑手提炊具到这里卖饭,但时辰一过就离去,我没有赶上,于是吃自己携带的冷饭。又往东走一里,逐渐下山。又一里,往南下到草丛中。道路在警沟石间,泥泞得更加厉害。一里,就有架木头修成的栈道,嵌在石缝中,而不是悬空山崖、攀缘峭壁,因而时断时续,常常平铺在路上,想来栈道下面都是石孔、普井,所以用木头来填补道路。又往东下一里,才出到峡口。回头看西边的沟壑,崇山峻岭悬在空中,全都复盖着丛丛密密的竹林,其中有人声,想来有彝人的房屋,但外面看不见。往东眺望则南部山冈平缓,北部高山耸立如屏,互相对峙着向东延伸。从这里顺着北坡往东走。三里,又往北上坡,直达北部峰腰,顺着峰腰走。三里,走完山峰往东下,有丛横交错的山坞,一道从北峡伸过来,一道从东峡过来,一道从西峡过来,一道往东南边伸过去。这时天又下雨,道路更加泥泞,估计到罗平州还有四十里,走不到了,听说此处有一所营房能够住宿,想去投宿。环顾四周,雨雾茫茫,一无所见,只好顺着大路往北转入峡谷,然后顺着峡谷东面的小岭往上走。一里,忽然遇到五六个手持长矛大刀的人走过来,他们看着我说:“走不到罗平州了。”我问道:“营房在什么地方?'’他们说:“已经过了。”我又问:“可以住宿吗?”他们说:“可以。”于是就带着我往回走。原来他们就是军营的士兵,才送地方巡查官员过岭回来。仍旧走一里,下山来到坞中,于是向东走进山坞。半里,到达一座小峰之下,向南往上攀登,路又陡又滑,难以落脚。攀登半里到达峰顶,营房就在顶上。营中的茅草屋像蜗牛壳一样,上漏下湿,人畜混杂居住。那几个士兵还沾沾自喜地对我说:“您是贵人,假如没遇上我们,而前面无处投宿,又怎么办呢?营房虽然低矮狭窄,还是此彝人家强十倍。”〔彝人指黑彝、白彝和锣锣。〕我点头同意。找水煮粥。峰顶上用水很艰难,用一捧水洗洗脚而已。十八日天亮时,雨色霏霏。我说:“从初一在漾田时天晴后,半个月无雨。恰好中秋之夜,在万寿寺时,狂风酿成雨,应当又有半个月的阴天了。”军营士兵说:“不是这样。我们罗平州从月初就下雨,至今没晴过一天。因为和师宗州隔一座山,山西边至今才下雨,山东边已经下了很久。这是此地的常情,并非偶然。”我不相信。吃过饭下山。〔饭用竹笋做菜。竹笋出产于山警深处,八月正是吃竹笋的季节。〕路比昨天更烂、更滑,而且浓雾迷漫,也比昨天更厉害。一里,来到昨天所进入的坞中,往东北上一里,经过昨天折转往回走的`地方。又一里,越过山冈,从这里便时而向东,时而向北,在岭上盘旋。走了八里逐渐往下,有一缕泉水,从路左边的石洞中流出。这块岩石四尺高,形状像虎头,岩石下层像老虎吐出的舌头,而上面有一个喉咙般的圆孔,泉水从喉孔中溢出,流到石端后往下淌。喉孔圆而平整,只能容进一拳,整支手臂探进去,前后大小一致,真是最奇异的石洞。当时我右脚沾染了污泥,我就把脚伸到下面,就着淌下来的泉水洗脚。走了没多远,右脚忽然疼痛不止。我思考痛因而不得其解,便说:“这是灵泉却用来洗脚,山灵惩罚我了。请允许我用佛教的忏法解脱惩罚。如果真是神灵所作所为,祈求十步以内止住疼痛。”走到第十步时疼痛忽然止住。我在山中行走,不喜欢谈论神怪,这是我亲身体验和见识的事,不敢因自己忌讳而埋没山神显灵。从这里逐渐朝东下山,走五里来到一片盘壑中,有条小河从北向南流,四周的山如同墙壁环绕,这是中洼地的底部,难道往南的流水也是钻洞而去吗?又攀登东边的山冈,二里越过山冈。再往东下一里,在坞中走三里,有条小溪从西北流向东南,到这里才遇到露出地表的涧水,一座小桥横跨在上面。过了桥,洞水向东南淌去,道路仍然往东上冈。三里,翻到山冈东面,方才看到的东边山坞十分开阔,从南到北走向。山坞东部是陡峭森然的远峰,〔志书称为罗庄山〕并列着耸立在东南方;西部则是巍峨的崇山峻岭,〔志书称为白蜡山〕屏风般地屹立在西北方。东北部还有一座山,〔当地人称为束龙山〕横列在东西部之间的空缺处,可是远处仍然看不到罗平州城,近处看不见兴哆锣寨。〔兴哆哆寨就在山下,因为山岭高峻而不能俯身往下看。〕又往东走,缓缓一「了二里.陡陡地下了一里,于是抵达坞中,兴哆锣的数间茅草房就傍靠在西山东麓。从这里转朝北顺山坞行走。山坞西靠白蜡山,东望罗庄山,南边延伸很远,是罗庄山从西部分出的支脉向东环绕之处。坞中时常有土冈从西向东伸去,还有石峰从东部向西突起。道路顺着西边往北走,遥望东边远峰之下,峻峭的山峰分开耸立,排列成行,脱颖争异,又呈现出广西的风貌。大致这一类丛林般耸立的山峰,西南从这里开始出现,东北到道州结束,气势磅礴地分布在数千里之内,是西南地区的奇妙景观,而这里又是这胜景的西南极边了。经过兴哆呷后往北走,上冈向东延伸一层,就有一条小河随冈东流。想来土冈东边,有向北流的河川,以便接纳这一道道的小河水。数次渡过小河、翻越土冈,往北走五里,看到西山高处有村寨,聚居的人家较多,是锣锣村寨。又往北走二里,东边冈下有池塘,再往北走二里,西边冈下也有池塘,都是冈坞环转,中洼而成的。再往北走三里,有水形成溪流,从西向东流去,流速很急,一座石桥横跨溪流上,这是鲁彝桥,桥下的水向东南流淌数里后进入洞穴。过鲁彝桥后往北,路两边才有居家住户。又往北走半里,有条小河从西向东流,水量不到鲁彝河的一半,是从鲁彝河上游分流过来的,也是向东流一里多就不见了,也有一座石桥横跨河流上。两条河都出自罗平州城西门外白蜡山麓的龙潭中,分别流经州城东南后又各自坠入地穴,也是一处奇观。石桥南面,开始有了种满庄稼的田地。又往北走半里,从罗平州城南门进城。半里,向东转,一里从东门出城,在杨店住宿。这一天是东门的赶集日。我到时太阳正当空,集市还没散,于是在店中吃饭,到集市上看看。买了新棒子、薰鸡萝回到杨店,而蒙蒙细雨又下了起来。当时杨店主人有个叫姜渭滨的女婿,是荆州人,上门到杨店三年了,读书较多,懂相地术,问他盘江曲折流向的情况,能随口回答,似乎言之有据。在前我过南门桥时,有位戴儒巾穿儒服的老人盘坐在桥上,见我过桥,拉我和他一道坐下。我知道他是当地人后,便讯问盘江的情况,他茫然无所知。他又拉住一个人代我询间,那个人说流到激江后返回天上,真可笑。姜渭滨说:“盘江从南边的广西府向东北流入师宗州界,流到罗平州东南边的罗庄山之外,在八达彝寨与江底河汇合,然后流经巴泽、河格、巴吉、兴龙、那贡,流到坝楼时被称为坝楼江,于是往东南流到田州。盘江不往北流到黄土坝,也没流到普安州。”但是坝楼江流经的各个地方和普安州界互相交错,这说明南盘江也流经了普安州的东南边,只是未曾和东北边的北盘江汇合。